相爱后动物感伤,我和小芙的故事!(8)
水之殇(一)
1967年的夏天,我们苇镇上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镇卫生院的林医师,他被红卫兵批斗后自杀了,被抬出卫生院时,他11岁的女儿林丽燕在后面边哭边抹眼泪,还有一个是女的,叫徐秋香,苇镇中学的音乐老师。
这一年的夏天,苇镇的大街上充满了喧哗和骚动。红红绿绿满天飞舞的大字报,焚书,剪头发,破四旧,荒芜的小镇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1967年夏天的某一天中午,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从苇镇的大街上走过,走在前面的一个人敲着一面铜锣,锣声邪恶肮脏,带有某种下流的趣味。在人群稍前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低着头,胸前挂着一只破鞋,乱哄哄一群人跟在她身后整齐地喊着:“徐秋香,女流氓!”
1967年,徐秋香变成了一只破鞋,镇人觉得匪夷所思,人群走远后,锣声仍一下一下地传来。
这一天漫长而黑暗,徐秋香被一群革命群众带到了街上,她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锣声和嘈杂的喊叫声在她头顶飞舞,坚硬,强大,直压她的眉心,她不得不用全部的力量支撑着这重量。她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地看着前方,脚下没有感觉地走着,摇晃着,远远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嘈杂的声音中挣扎。
徐秋香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汗湿的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这个中午有一百年那么长,在这个中午,天地裂开又合拢,高山坍塌又隆起,江河干涸又涨满。只有太阳永远照在她的头顶固定的地方,仿佛一动也不动。在这样的阳光下和人群中,她逐渐丧失了意志,她放弃一切的希望,一切的耐心,死一般地站立着。她不停地想,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这个中午,死成了她唯一的信念。想到还有死,她感到一种安慰和放心。死亡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在她面前舞蹈,她感到舒服了一些,她看到人群对她的即将得救一无所知。他们继续在他们自己营造的充满汗臭的空气中呼吸,她不为人所察觉地无奈地笑了一下。
人群中有人说,这样耗下去大家都别想吃饭了。又有一个声音说,她再不交代跟人乱搞的经过就脱她的裤子。“脱她的裤子!”有人声音兴奋地重复着。这一刻,徐秋香恢复了听觉,她听到了这句话,但还来不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死亡的气味阻隔着她和人群,使她牢牢地认定了一点,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与她无关,她跟他们将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碰不着她。
越来越多声音重复了这句话。就像无数双手传递着一块石头,快要抛到她的跟前来了。这时有个小痞子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裤子,用怪里怪气的声音说,脱她的裤子。徐秋香突然睁开了眼睛,瞪瞪地看着人群,脸色煞白。她能想到死却想不到这一步,她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畜生――这声音完全变形了,一点也不像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却像一声霹雳,炸在人群的头顶,使其中一些胆小善良的人有点害怕。他们看到徐秋香突然之间消瘦了一圈,汗水沾着她的头发贴在脸上,悲愤使她的嘴角微微有些歪,身子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她的眼睛既像瞪着他们又像什么都没看,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们以外的地方。徐秋香喊了那一声之后,就不再开口,这时的沉默却比刚才的不说话多了一种意义和力量。刚才的沉默是软的,轻的,现在的沉默是坚硬,是重的,与她的那一声喊叫对应,具有了一种神秘的威慑力。
人群终于有些怕了,他们总是无聊,却不十分凶残。凶残需要魄力,而魄力正是小镇上的人们最缺乏的,必须借助革命的力量来鼓动。革命刚刚开始,尚未达到高潮,人们模仿性地进行革命,还不知道如何把握自己的行为才算正确。他们凭天性办事,他们的天性中有无聊和流氓的一面,这点无聊和流氓现在已经满足了。在满足的同时他们想起了徐秋香的许多好处,她的娟秀和美丽,她的洁净和文雅,她的甜润的歌喉。看到徐秋香披头散发地站在这里,一些人不安地开始走散。最后领头的说,今天算了。他觉得这算了太无力,太没有威风,于是又加上一句明天再不交代,就脱她的裤子!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就忘了,却不知道这最后一句虚张声势的话却被徐秋香牢牢地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