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后动物感伤，我和小芙的故事！(16)

花非花（四）

1966年身穿红卫兵服佩带红卫兵袖章的李木兰进入她生命中的黄金时期。

1966年品学兼优，有着革命准备的女学生李木兰迅速领悟到一场大革命即将到来。1966年像李木兰这样的中学生大批涌现，就像那满山的映山红突然开放，朵朵簇拥在阳光下。

李木兰的父亲叫李学武，高大英俊，肤色幽黑，身体结实，是苇镇粮管所的所长，山东人，南下干部。母亲也是山东人，随他父亲南下，李木兰生长在这样又红又专的革命家庭，前途远大。

1974年，我在李木兰父亲的房间里看到一张李木兰的照片。没想到李木兰以这种令人费解的方式进入我的视野。这时候，离李木兰消失已经8年了。

照片上的李木兰剪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像个男孩。这种发型二十年后曾成为中国大城市的时髦发式。我惊奇地看着她，目光犀利，神采飞扬，气势十足。这些词用在一个女中学生的头上时你完全能想象得出是什么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木兰强烈的印象，虽然她消失已8年了。

李木兰志向高远，她不像一般红卫兵只在小镇上小打小闹。她组织了一个宣传队，大串联一来，李木兰就兴冲冲地拉扯起队伍北上北京。赶上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首次接见红卫兵，巨大的幸福感使她流下了热泪。

李木兰在北京红卫兵接待站里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抒发了她亲眼见到伟大领袖的激情，并给他父亲寄了一张以天家门和万头攒动的人群为背影的照片。这张照片后来我在她父亲那儿也见过，照片的四周明显地留下了曾经卷曲的痕迹，它疲惫而沧桑地停留在照相册黑色的厚纸上，它和它所留下的那个时刻沉浸在一片黑色的寂静之中。

北京之行，李木兰深受鼓舞。

1967年夏天，李木兰宣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决定徒步上井冈山，重温伟大领袖当年的革命豪情。

苇镇上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有魄力去想象这样一个事情。他们刚刚被铺天盖地的红色和暴风骤雨的锣鼓所惊醒，胆小的人在看着胆大的人起来革命，在小镇上夺当权派的权。他们想不到上井冈山，那是一个多么神圣的事。是被印在历史书上，陈列在革命历史博物馆里，与他们的实际生活无关。却不想来了一个李木兰，不知怎么就有了这样大胆的奇想，她真是一个天生的革命者，天才，她体内早就贮备了足够的激情和魄力，只等革命点燃她。

李木兰的父亲支持她，可她母亲却不同意。李木兰不顾母亲的劝说，用针刺破手指，在一块白手绢上写下了“不上井冈山，毋宁死”的血书。这真是一个气吞山河的惊人之举，连她的母亲也深深被震动了。就这样李木兰热血沸腾地出发了。

李木兰的队伍一共6个人，到出发的时候，其中两个经不起大城市的诱惑，决定加入另外一支队伍乘车去上海了。

李木兰徒步进入江西境内时，就剩下两个人。后来走到鹰潭，另外一个人也坚持不住了，当了逃兵，只有李木兰没有考虑她是否能够坚持到底，一个人义无返顾地坚定地朝井冈山走去。

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有了李木兰的消息。苇镇的夏天永远被雷阵雨涤荡，树木的叶子上闪着湿淋淋的光芒，没有李木兰的夏天，单调，沉闷，无聊。

李木兰在当年夏天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到她，也没有人议论她，她就像一道轰隆隆的闪电，响过以后就无声地消失了。

朱子奇

朱子奇给我的记忆总是跟芦苇丛连在一起。苍茫，荒凉，寂寞。经受风雨洗礼的芦苇发出无边无际的涛声。在这样的背景下，朱子奇站立其中，照亮我童年时一幕无法抹去的记忆。

多年以后，当我在远离故乡小镇的城市里追忆往事，遥望故乡，无边无际的芦苇丛在冬日晴朗的阳光下汹涌而来，它们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这样。

1968年某一个冬日的夜晚，朱子奇如怨如诉若有若无的笛声掠过空荡荡的芦苇丛，冰凉如水。

那个被笛声缠绕过的女人，被芦苇轻轻拂过的女人高萍投水自尽了，被埋在芦苇丛的尽头。在夜晚，渔火闪烁，飘忽不定，随风摇曳的芦苇恰似女鬼的长袖飘舞。

朱子奇的笛声，在渔火和飘动的芦苇丛中穿行，仿佛进入被层层黑暗所阻隔的岁月，笛声召唤亡灵，与它窃窃私语，倾心相诉。芦苇丛耐心地谛听他的每一个音符，每一阵呼吸，仿佛心领神会。因为芦苇丛曾经目睹发生在它们之中朱子奇的故事。朱子奇和镇上一个叫高萍的女人在它们怀中热烈缠绵，它们的躯体如何被折断，发出清脆的新鲜饱含液汁的声音，它们曾经怎样庇护承受那对年轻的肉体和那欢乐的呻吟声如何弥漫在它们的枝头。

朱子奇是“反右”运动时被打成“右派”一个人回到苇镇老家的。

朱子奇早年在北平读大学，后来参加了解放军，他的父亲朱云祥是大地主朱云彩的弟弟，解放前是苇镇的保长。解放后被送到新疆劳改，从此就没有回来，据说死在那儿了。朱子奇随大军转战西南，后来复员到江苏D县文化局工作。朱子奇为人清高，固执，卓尔不群。“反右”运动时，这顶帽子就扣在他的头上。

朱子奇回到苇镇已经没有家了。

母亲早已过世了，家中的房子早已经被分掉了，只得栖息在祠堂旁的一间破旧的社屋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路过祠堂，会听到哐当哐当的响声，那个祠堂闹鬼年深日久流传不衰。有人问朱子奇夜晚听到没有？朱子奇说，我倒希望遇见一个，要是一个美丽的女鬼更好。

朱子奇从此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朱子奇干农活不行，可他读过书，故事多，知道的事多，闲时就给大伙讲故事，什么《三国》，《水浒》，《说唐》，《聊斋》大伙听得津津有味，一致同意让他干轻的活，还有香烟给他抽。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好几年。

1967年春节过后不久，一群红卫兵把朱子奇绑了拉出去游街，逼他交代问题，说他藏有手枪。不交代就批斗他，打他，实在受不了折磨，朱子奇最后说，手枪藏在水井里。